伦敦奥运会连日来与中国有关的，除了金牌数的与日俱增，就是接连爆出的惊愕事件了。

    首先是17岁小将周俊在女子53公斤级举重项目中连续三次抓举失败，紧接着是男举运动员吴景彪仅获得银牌后的情绪失控，然后便是羽毛球夺金搭档打假球被取消比赛资格。面对媒体的追问，周俊泪光闪烁欲言又止，吴景彪则手握银牌痛哭流涕接连鞠躬道歉：“我对不起举重队，对不起国家。”国际羽联取消于洋、王晓理的比赛资格时，于洋更是连连“喊冤”并暗示退役。一连串的“意外”，构成了伦敦奥运上一组尴尬的“中国表情”。

    这些事件的发生，使本次奥运会似乎比任何一次都“精彩”，而参赛规则与体育精神的分裂，也体现无遗。作为一个体育大国，力争在盛会上获得与保持荣耀，已经内化为一种意志、一种精神标杆，多年来的荣誉叠加，也强化了这种心理，并发展成上下一致的准则。回顾中国与奥运会的渊源，从民国刘长春一人单刀赴会，到许海峰第一次拿到奥运金牌、赛场上第一次升起中国国旗，再到后来的奖牌榜金牌总数第一，体育上收获的大国骄傲无疑让我们有着足够的自豪。但正是这种澎湃的自豪感，又带给我们无比的沉重感，让我们对选手的期许、对荣誉的盼望，变成了无法承受之重。

    掀起轩然大波的周俊抓举失败，背后牵连到包括多名女举运动员在内的人情互换，及湖北、湖南两省的地方利益博弈。于是，经验不足、实力不够的湖北选手周俊就这样被“拔苗助长”，成为奥运赛场上一个意料之中的“败将”，成为“潜规则”的牺牲品。

    当全世界的聚光灯都打在周俊的身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17岁的姑娘无处躲藏的惶恐与无助，当媒体以义愤填膺状讥之为“中国女举之耻”，我们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炎炎夏日中的刺骨寒流。我们或许应该仔细想想，凭什么要让一个17岁的孩子承载整个国家的梦想？尤其是这种承载还拘囿于失去了公允的规则之下。规则与利益的结盟导致的不可更改性，使身居其中的个体必须无条件服从。只是，若成功，乃家国之耀；若失败，则万炮齐轰。

    公平规则意识的欠缺，同样体现在本次奥运会中国羽毛球的表现中，于洋与王晓理故意输球、消极比赛以寻求更理想的对阵，引发新一轮舆论狂潮。在严厉抨击面前，中国羽毛球总教练李永波先态度强硬，后又道歉，但这个道歉并没能获得谅解，队员于洋面对取消比赛资格和外界指责时的“喊冤”则让“对赛制理解不透彻”的理由更加飘忽无力。尽管有声音以“赛制并非完全合理”为由替选手辩护，但更多的声音仍然指向道歉的有失真诚，以及为规避赛制风险、提高夺金概率而故意安排的消极比赛行为。我们更愿意将其解读为在不敢挑战规则之下的一种钻洞行为，这种“小聪明”式的逃避规约方式，源于逐利过程中的侥幸心理，意在达到功利盘算下的成功目标。而这种行为及思维方式，恰恰是我们一直最为推崇的“智慧”。 中国人并不挑战规则，只研究、琢磨规则的漏洞，并美其名曰：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曾经，人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金牌数额的增加上，并以此提升荣耀感与自豪感；现在，人们已经更多地转向了对规则的关注，及对违规者的自发审判。但这不可避免地与“举国体制”下的体育荣耀追求产生龃龉。因为成功是成就整体骄傲的必须，于是在摘掉“东亚病夫”的帽子后，力争赛场上的成功已成为一种惯性，这种惯性追求有赖于庞大的体育队伍为基石，以举国之力为支柱，继而成就曾经梦想过的“体育强国”。盛名之下，荣誉的保持不可谓不劳心费力，由此产生的集体意识指向“荣誉至上”，而规则意识的磨灭、个体成败的感受，均须藏匿于荣誉的强大光环下。周俊失败后的无措、吴景彪的痛哭、祖尔菲亚（赵常玲）五味杂陈的体育历程，于洋、王晓理的资格取消，在荣誉面前都只是浮云，他们都不得不承受因此产生的无法承受之重。

    将周俊讥为“女举之耻”的媒体后来郑重道歉，更有人说“Hi，周，Don’t be afraid，你不必举起整个世界。”然而我们不知道，这些温暖的问候能否真正抵达周俊的内心深处，驱除她在失败那一刻感受到的深深惶恐与无助？能够多大程度地蔓延开来，让他们无论成败，都能安心，都能淡定？■文/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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