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放假回家,一心想去外婆家的荷花堰钓鱼。他来到塘边的表亲百哥家,要一个装鱼的桶。百哥随手递过一个小桶。弟弟说,太小了,拿个大的。那天,他在塘边蹲到天黑,却连个鱼花也没钓着。
弟弟铩羽而归,荷花堰那一池清波却跳入我的脑海,怎么都赶不开。儿时,外婆家是一幅庄园的模样:木楼临水,蛙声一片。荷花堰四周竹叶滴翠,野花嫣红,藤蔓浓密,各路来水,通过自然降解过滤,清澈透明。塘边人家吃水用水,尽取于此。塘中的鱼儿之多,难以言状,灶火点燃再甩开钓丝,也不耽误鱼汤下饭。
一天,乡亲们听说外地流行一种奇怪的病:水中滋生钉螺,钉螺繁衍病毒,引发血吸虫病,人越来越瘦,肚子却越鼓越大。上级号召村民把所有河道、水塘杂草一律铲光,再喷洒“六六六”、DDT,以杀灭吸血虫的寄生钉螺,水中其它无辜生灵遭受灭顶之灾,荷花堰自然在劫难逃。
嗷嗷待哺的嘴一张接一张呱呱落地,来势之猛,让人手足无措。终于,犁耙耕翻园林,屋宇坍塌瓦解,大地园田化轰轰烈烈,无休无止。河道被裁弯,溪流被拉直,泉流不涌,草木难生。
百哥的儿子建国来电话告诉我,上级“德政”惠及村里,管道代替水井,自来水进入家家户户。我听后喜忧参杂:释怀的是乡亲们终于过上了城里人同样的现代生活;惆怅的是荷花堰石板码头上村姑洗衣的倩影,于今绝矣!功能流失则价值不再,没有“作用”的荷花堰,必将垃圾遍地,污水横流,哪里还会有鱼虾的踪迹?!
今夜,月光如水,俯身倾听,岂止一个荷花堰啜泣呻吟?从雪山到大海,血脉贲张的自然水体,何处不肢解?何处不断流?无需推卸,我们每一个人早已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帮凶,无时无刻不在曲解着水的含义,无时无刻不在挑衅和侵犯着水的神圣。
荷花堰和所有江河湖海蹒跚踉跄的脚步,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文明尺度:水是活的生态系统,水的真实生命在于与土地须臾不能分割的联系,在于水系统的连续性和完整性,抽掉其中任何一环,都是对她的滥觞和亵渎。只有让每一滴水回到生命,回到土地,才能使她真正得到休养生息。历史上,人类曾做出无数选择,才得以繁衍至今。今天,新一轮选择迎面走来,无从躲闪,让我们回到源头,重新出发。
■阎力军(作者系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