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爱的人，一定也要爱你，一定要符合你的想象，只因你爱她？

歌手H曾经深爱过一个女子，两人的纠缠，前前后后有七年之久。

他当时23岁，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和她邂逅，她是富家女，比他小两岁。他初见她，简直如同但丁初见贝阿特丽采，惊为天人的震撼持续了很久，他试图跨越身份地位外貌种种鸿沟与她恋爱，但他心中的女神却始终对他若即若离，还对他嚷：“你根本养不起我！”苦恋中的一切疯狂举动，他都有，等待，追寻，在见证了当日甜蜜情状的地方整日流连，重逢，分手，撕掉从前的东西，俗不可耐的言情故事的桥段，一样也不缺。最后他终于出头，约她吃饭，她吃到一半，停住杯箸，笑着对他说：“可以帮我个忙吗？你现在站到马路上让车撞死，死得愈快愈好。”

他说，他在那一刻才醒悟，他身边早有爱，来自亲人朋友，只是一直被他忽略，他苦心经营的，是一段早就不会有回应的感情。

想起老早时候徐小明导演的一部动作片，于荣光演的探险家在海市蜃楼中窥见一个异域女子的美貌，不顾一切要找到她，为此历尽千辛万苦，许多人死去，甚至他的朋友也终于死在他眼前。最后他终于找到她，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张脸，才知道她是一个嗜血的女匪首。

H爱上的女孩并非女匪首，但两件事无疑有相通之处：当事人都陷在自己盲目的情欲里，越遇挫折越是蓬勃，只有当所有的欲望残渣都耗尽之后，才有可能以较为冷静清醒的眼光看清，所谓“爱情”的真相。

但另一个关于情感的伦理问题却也同时浮现出来，为什么你爱，一定也要爱你，一定要符合你的想象，只因你爱她？如果一个人做小伏低，殚精竭虑，出尽百宝，另一个人就必须回报以同等程度的、同等分量的爱，否则就会被群众斥为寡情薄义、冷酷无情？爱的发起人为什么总能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而被投射了爱的人，为什么总被推上道德的审判席？这种“爱”是一种触目惊心的感情暴力！

曾经有人例举了历史上的名人单恋故事、苦追故事，说了句公道话：“越是追得苦，越是说明勉强的程度有多大。”现实中，一旦沦为被苦追的那个人，就活该倒霉，追的人若再拥有了话语权，被追的人就更加得不到任何同情。就像我们的朋友H，在他的讲述里，他苦追的女友是个冷酷的女魔，但换个立场换个角度，那位女子未尝不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只不过被这种纠缠激发出了自己冷漠的一面，而此刻，她恐怕也正在心有余悸地向身边朋友讲述自己可怖的经历，而看过好莱坞电影的朋友，或许正在建议她申请禁制令。

所以，有次在网络新闻上，看到一个大学男生在BBS上发了英雄帖，召唤全校男生去女生楼下帮他向某女生求爱，而该女终于在山呼海啸般的呼喊中铁青着脸走下楼的时候，我想，又一个让双方都不痛快的故事开始了。

爱不该是单向的追、单向的经营，爱应该是一种互相的、自然的、默契的建设。追来的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真如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韩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