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部好戏，最叫人受不了的是散场，心中惊涛还在拍岸，这厢灯光大亮座椅噼噼啪啪乱响，一切都被打回原形。怪不得说戏剧源自巫术，厉害的演员在台上就像巫师勾心摄魄，一个人就可以把全场人哄得迷迷糊糊，好像做梦一样。戏散了好梦就醒了，难受。

小话剧《偷偷爱》，叫我“中蛊”的是最后一场。男人和暗恋的女人分手，不过短短几分钟，却是层峦叠嶂，暗流汹涌。这样的戏最难把握分寸，差之毫厘则失之千里。心碎了一地，却变成了满天星斗，清冷寒辉可沐一生，而不是玻璃渣子，破败而锋利。

其实年轻人的故事演得也很卖力，砸出台下满坑满谷的笑声。不过要是没有最后铅华落尽，却力道绵长的收束，笑也就笑过了。《偷偷爱》在笑的什锦糖箱底，压了一段秘密的清苦。 真正的偷偷爱也就是这样子，一定是甘心唱一个人的独角戏，留着最秘密的角落不肯向任何一处惹尘埃。最残酷的情境，不是永远得不到，而是黑暗里一个人洁白的清净肥沃，突然被切割暴晒成了最不堪的泥泞笑料。所以，少年式的偷偷爱是长不了根的嫩豆芽，兜不到底的小包袱，到底要抖给人看才觉可爱。中年人的偷偷爱，要么死得很难看，要么不疯魔不成活。不如就偷着爱到底，傻到底。

看这场话剧还有纯属个人的意外惊喜，挽救我对散场的不良记忆。走出剧院，身边一个挽着长发的女孩，和一个背包的男孩走过去，两个人并不显得亲密，不过男孩侧头望着女孩笑的时候，夜色下也看得出眼睛里闪亮的波光。可惜刚走不到五分钟，女孩转过一个街角就在墙边停下来说到家了。男孩子眼里的微笑和嘴边没说出的话，只好都顺着头顶探出墙来的梧桐叶子跳下去，一路追着女孩子跑。

男孩子沿着墙根走啊走，连背影上都长满了失落与恍然。我真想跟上去和他搭话，不过到底忍住了，害怕吓着他，只好一路编排他们是现实版《偷偷爱》的年轻男女主角，正处在最难将息的暧昧进退里。我很遗憾我不是剧作家，否则不知能给他们编排出多少不一样的过去和将来。

张爱玲说生活的戏剧化不健康，不过人生要是没有发生过一点戏剧情绪，那才叫无趣。就算你只是坐到台下看别人的戏，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你送看戏的女孩子回家，不知不觉从中山路一直走到了东风路……没人陪你去看也没关系，你在剧场边的咖啡店，碰到了那个叫你脸红心跳的谁谁谁，一个人……

瞧，都市生活中的小戏剧，其实到处都是。你我他都是主角，只是戏怎么演下去，谁也没有预订好的台词与台本。不妨来点小戏剧，小情绪，就像中年男女的偷偷爱，它也让你飞离地面，哪怕只有一厘米。■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