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每次记起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都是在闯祸以后。因为闯祸以后会挨打。挨打以后会有一个亲子关系重新修复的过程。一般就是在这个时候,吃到好吃的东西。
比如,有一次,我被妈妈打了。没过几天,她带我去吃双燕楼的馄饨。
双燕楼的馄饨哎!好好吃啊。真的是好好吃啊。
至今我都能想起来那一碗馄饨的美味。浓浓的鸡汤,汤里漂浮着厚厚的香菇片,还有黑黑的木耳和白梗的青菜。一颗颗里面包着嫩红鲜肉的馄饨躺在碗里。面皮是乳白色的,一口咬下去,汤汁就从牙缝里渗过来。舌头觉得烫烫的,可是,我舍不得吐出来,也不忍心就此咽下去。就让它在嘴巴里打着转,回味,回味。
这样的感觉,在很多年以后,我看《麦兜故事》的时候,看到麦兜和妈妈一起坐在河边吃着火鸡。感同身受,不知不觉就看得热泪盈眶。我觉得麦兜比我幸运。因为他是在过圣诞节,而我,是因为挨打。唉……
当然,也有不挨打同样可以吃到好东西的时候。那是因为生病。
生病的时候,可以不上学,但是爸爸和妈妈要上班。SO……当他们上班之后,我就勉强支撑着爬起来,在家里翻箱倒柜。
如果病情不是特别严重,我又特别饿。我会跑到厨房去,给自己做吃的。先把煤炉的封口开大,让火大起来。然后把铁锅放上去,在里面放一小勺猪油。等到油“吱吱”响,就赶快敲一个鸡蛋进去。一个小小的鸡蛋,从圆圆的蛋壳里掉落到油中间,变成一滩液态。然后开始泛白,冒出许多泡泡。接下来,蛋清首先开始凝固,变成浓稠的牛奶。那些气泡逐渐变大,有些炸裂,有些没能跑出来,被封在里面。整个蛋清很快泛黄。蛋黄的位置轻微地震荡着,锅里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个荷包蛋成型的过程。好像每次生病都在看着一个蛋,乐此不疲。等到蛋熟了,就赶紧把锅拿下来。小心地把蛋铲出来,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有时,我会捧着蛋在阳台上吃,有时会钻在被窝里吃(嗯,似乎从来没弄在被子上)。吃完以后,很耐心地用舌头舔去手指上的油渍。
我在蛋里加过各种不同的料。放腊肉(一点点碎末),放白菜叶子(撕成很小的细丝),放大蒜,放辣椒,放豆豉……我也许是天底下最胡搞鸡蛋的小孩,之一。
所以,生病对我来说,往往是一种享受。是放假,是在家的郊游。直到我四年级的时候,真正生了一场重病。
那一次,我高烧40度,不停地睡啊睡啊睡啊睡啊。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醒过来,发现家里灯火通明。我模模糊糊看见妈妈坐在旁边哭。我说:妈妈,你怎么了?我妈妈扑过来,一把抱住我,说了些什么,不记得。只记得她就哭得更厉害了。
我说:我想吃馄饨。妈妈说你吃点药睡觉,睡好了,妈妈叫你起来吃馄饨。等我睡醒的时候。床头摆着一碗馄饨。
那面皮厚得跟烧饼一样。里面的肉馅如此之多,吃起来,就跟一块大饺子没什么差别。汤里飘着粗壮的大白菜。一口咬下去,咯得牙疼。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妈妈不会做馄饨。所以,那碗馄饨是妈妈连夜跑到炊事班宿舍,叫他们半夜起来,点火开灶揉面擀皮切肉煮水洗菜做出来的。然后,她用饭锅端着,打着手电,从大院食堂赶回家,等我醒来一个一个喂给我吃。
那碗馄饨,如果论味道,跟双燕楼的馄饨完全没得比。可是,如同麦兜看见火鸡就想起他妈妈一样。这么多年来,每当我想起我妈妈,总是会想到那碗馄饨。■文/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