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花石上书生
医院的住院部是个和外界不搭界的地方。这里干净,散发着84消毒液的气味。
病房里有三张床。我婆婆靠门,中间床是个老妇人,和她一天进来。她们都已经住了半月余。靠窗子的六号床则一直在换人。
起先是个形容枯槁的中老年女性,陪同的年轻男性,我开始猜是她儿子。后来才惊讶地得知她只有34岁。她得了严重的红斑狼疮,头发掉了很多。有天晚上她刷牙之前,叫丈夫把盥洗台的镜柜打开。我先去洗手,顺手把镜柜又关上了。她拿着牙刷,不小心照到镜子,小声惊叫“哎哟!”声音里满是惊恐和厌恶。
她丈夫长得不错。而她大眼睛,小尖脸,没得病之前,脸色红润之时,也该是个美女。从前,一定很般配。我坐在床边看书,感到她在打量我,抬起头来,她把目光移开了,怔怔望着窗外。她没几天就出院了,她丈夫告诉我家人,她可能熬不过去了。
病房外面走廊有一块空地,放着圆桌和椅子,有时候我就坐在外面看书。隔壁病房里有个不能动弹的老头,有时候会发出“痰声”,在安静的住院区,声音大得怪异,仿佛这是他唯一的生命运动。早上我打水的时候路过,门大开着,护工正在替他擦洗身体,屎尿味传来。
那一天我在医院就没有吃下任何东西。多寿则辱,就是说的这种情形吧。“活下去”这件事,就这么重要吗?比尊严还重要吗?
陪护的时候,我坐在婆婆的病床、壁柜和床头柜形成的凹形空间里。陪床其实非常无聊,病人很多时候在睡觉,韩松落形容过,这是“赤裸的、干燥的、火星表面一样静止的时间”。
年轻的时候,我总是急着要去表达什么,努力地想要一鸣惊人,那时的我觉得,死亡是个写作的好题材,因为觉得死亡刺激、神秘、旷远。现在觉得那些动不动就死人的青春小说,是写给恐慌却未曾经历过的人看的。
渐渐知道,生与死这样重大的主题,就是该轻声说的。重的东西,要轻轻地拿,轻轻地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