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市长郡中学1513班 李芊芊
墙老了。
它颤巍巍地立在土里,风轻轻一推,便是一层厚厚的雾状的灰。那灰,徘徊辗转于空中久而不散,砖与砖之间的水泥层上蜿蜒处狰狞的空隙,青葱翠绿的爬山虎早已变得枯黄干涩。苍老,并一直苍老下去,似乎是命里的谶言。
老人们都说,墙要倒了。
我不知这墙是何时砌起的,亦早已记不明晰初遇的情景,有的只是记忆里零星的片段。
小时候,每到夏天,街坊邻里便会相聚于此,微眯着眼触碰软软的阳光,阳光不锈,那些靠在墙上晒暖的老人,如同暗礁,闭着眼,在往事里沉浮。
老人是安静的,任时光在皱纹里流淌。
不知从哪一年起,墙边的人影日益稀少,岁月匆忙向前的同时不忘在墙上烙下些许残痕。墙老了,土红的砖不复以往的光泽。
然而奶奶却依旧不时拉着我来看看这堵老墙,不忘在每一个有星星的夜晚领着我到院子里,斜靠在躺椅上,微眯着眼讲述她与墙的故事。我便也似懂非懂地听着,安静地,连动也不动,生怕一动便要漏掉什么,亦或是惊走什么。
我听不懂也记不清奶奶的故事,却依旧清晰地记得奶奶讲故事时的眼睛,那双眼里盛着太多我不懂的东西,盛着太多只属于老一辈人的记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睛。
日子便这般持续着,平淡而一成不变,唯一变的便是那堵老墙,它不断地苍老着,如同被巨石压弯的最后一根稻草,吊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老人们都说,墙要倒了。
奶奶不信,依旧带着我去看那堵墙,依旧在每一个有星星的夜晚给我讲述那讲过许多遍的墙的故事。
直到那天。
忙乱的脚步与激烈的争吵将我从午后片刻的宁静中惊醒,一大群人蜂拥而至,依稀间,我隐约听到“墙”“拆”的字眼,我听不真切,便又沉沉地睡去。
那场谈话进行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边泛起残红,我才看见奶奶拖着步子,径直走向那堵老墙。
我轻轻地跟着,紧紧地跟着。
我望见奶奶轻轻地摩挲着墙,颤抖的手上青筋暴起。她看着墙,眼底流露出孩子般的依恋,慢慢的,她又仿佛泄尽了所有气力,倚靠在这堵老墙上。朦胧间,我仿佛看见一点晶莹在浸润她眼角的细纹。那一刻,我竟不知究竟是墙倚着奶奶,还是奶奶倚着墙。
远远的,我看见墙紧拥着奶奶,而奶奶紧拥着夕阳。
在那个夏天的第二场雨后,我终是要离开了——伴着刺耳的机械轰鸣声,我坐在汽车后座,透过车窗茫然地看着窗外发生的一切。我看见这伴我长大的墙最终还是轰然倒塌,我看见那墙的残影离我渐远,化作黑点消失不见。我看见我在不停地后退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看见有什么模糊了我的视线,又有什么在迷离中逐渐清晰。
我继续看着,我看这路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我看这行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看这花蕾无休止地盛放与衰败,我看这泥泞羊肠转瞬平坦蜿蜒,我看这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周而复始,我看这涌动的滚滚车流卷走来不及堆积的尘埃。时间携走了青春,苍老了容颜,磨灭了回忆,推倒了墙。但总有些东西,它是带不走的。
一如十年前的奶奶,十年前的墙与夕阳,一如我心中的脉脉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