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夏天,痴迷“数论”的刘汉清,从哈尔滨工业大学退学回家,过起了别人眼中的隐居生活:长发披肩,胡子拉碴,几乎不出家门,房间到处都是书籍和手稿。退学回家前,他是大家眼中的“聪明人”:16岁考上大学,前途一片光明;退学回家后,他是村民眼中的“痴呆子”:不结婚不工作,靠400元低保生活。“我就喜欢(数论),他们无法理解。” 今年53岁的刘汉清称从不后悔,那一串串数字背后,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人生意义。
“聪明人”
刘汉清没有想到,退学30多年后,他会在家里见到当年的同学。6月9日,上海交通大学教授翁一武到位于江苏泰州市兴化市戴南镇的双沐村看望刘汉清,和他一起来的是江苏的一家民企老总谭佃龙。几位大学同窗如今都已年过半百,再见面,翁一武感叹:33年没见,外界瞬息万变纷纷扰扰,刘汉清却还是原来的那个刘汉清——一心痴迷于“数论”研究。
“他太理想了,大脑聪明,不太跟人沟通,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看书。”高中同学赵务本没有想到,刘汉清复读1年后,成绩飞涨,以当年镇上第二名398.5分的成绩,最终被哈尔滨工业大学录取。
那是1980年,恢复高考的第四年,333万人报名参考,录取28万人,录取率约为8.4%。那一年的夏天,刘汉清成了整个双沐村的骄傲,父亲赵世根还在家里请村民喝酒。“他是村里第一位大学生,我们敲锣打鼓的把他送到河边。”70多岁的村民马秀华说。
第一次出远门,刘汉清16岁。刘汉清至今记得,学校很漂亮,洋溢着俄罗斯风情。他所在的金属材料及工艺系热处理专业,班里一共20多位同学,像一个小家庭一样彼此照顾。
“我们给他(刘汉清)起了个名字,叫‘老疙瘩’。”清华大学教授路杨志(化名)是刘汉清的大学同窗,他说东北管家里最小的小孩叫“老疙瘩”。
那个年代,学校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大部分同学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教室、食堂和寝室,大家成天看书学习。
其实早在高三,刘汉清读作家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就开始对数学产生兴趣。1978年,这篇讲述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陈景润苦心钻研数学难题“哥德巴赫猜想”的故事发表后激励了许多中国人。
痴迷数论
大三的时候,刘汉清突然痴迷数论,“天天看书,天天琢磨”。
按他自己的说法,痴迷来得并不突然。大一的时候,他看牛顿的《自然科学的哲学原理》,那是一本讲微积分和力学三定律的书。刘汉清说起它的吸引人之处——开辟了现代数学和物理学,改变了人们对时空的观点,同时用数学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他回忆看了很多数论书籍后,慢慢确定了自己的方向。那时,学校图书馆有关数论的书籍,刘汉清几乎全部都看过,《数论概论》《代数数论》《初等数论及其应用》……
刘汉清研究的数论,班里同学几乎都不懂,他一个人看书研究,很快进入痴迷状态。到大四毕业考试时,刘汉清有两门没考过,他降级到81级学习,但依旧我行我素。
“不光我们劝,学校包括校长、主任,大家都劝他,但刘汉清认准了,就是不愿意去改……”路杨志记得,刘汉清母亲因此气出了病,那是1984年下半年,刘汉清已降级到81级,他还回了一趟老家看母亲。
降级到81级的刘汉清拒绝参加毕业考试,他觉得都是在浪费时间,他决心在家继续他的研究。
30年研究
刘汉清回家后,村里人唏嘘不已,那一年他21岁。
回家后的刘汉清很孤独,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只偶尔给在美国的同学陈国营写信。1987年,高中复读班同学蒋山(化名)到家里看望刘汉清时,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长发披肩,胡子拉碴,靠近床头的米缸,上面摆满了书籍和稿纸。
1989年,刘汉清的研究有了结果,他把论文寄给身在美国的陈国营,请他翻译成英文,以方便与国外的数学专家探讨。刘汉清那篇论文证明的是:康托关于无限运数的证明是错误的。两个月后,翻译完成,陈国营怕不准确,还给数学系的同学看了看,之后把它发到了互联网上。论文发出后,“大概有三四个人留言,其中有一个是芬兰赫尔辛基大学数学系的博士。”这位博士认为,刘汉清的论文有不少错误,混淆了有关基数的定义,达不到论文发表的要求。针对他的疑问,刘汉清回忆,当时做了解答,并请陈国营翻译出来发给对方,但此后便没了下文。
1990年,刘汉清到北京通过北大数学系的学生,辗转找到了潘承彪教授。潘承彪当时在中国农业大学任教,其1981年与胞兄潘承洞合作编著的《哥德巴赫猜想》,是世界上第一本全面系统论述哥德巴赫猜想研究的专著。 “1个月后,潘教授给了回复,说第五页有个论点未经证明,其他的论证便没有了意义。”但刘汉清认为,未经证明并非不能证明。
此后,刘汉清又潜心论证10多年。2007年,因焦虑引发的失眠加重,刘汉清停下了手中的研究。如今年过半百的他,没有工作没有老婆,但他称自己从没想过后悔。
“痴呆子”
“在我们这个地方,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人,竟然还是我的同学。”刘汉清一位高中同学说,镇上不少做不锈钢生意的,很多几百万上千万的大老板。刘汉清家里的年收入,远低于村里的平均水平。但刘汉清从不羡慕别人,觉得金钱不重要,一日三餐有吃就够了。
中断“数论”研究后,刘汉清也曾想出去找工作,但失眠一度严重到吃十几粒安眠药,一天只能睡上短短的几个小时。2008年,镇上有人叫他去当小学老师,因为病情严重,刘汉清最后不得已回绝了人家。而在此之前,他一心痴迷于研究数论,拒绝了很多工作机会和可能的结婚对象。
“以前就听说,他是个书呆子。”“很多父母教育小孩,把他当作反面教材,说学呆了就是他这样。”“他不出门,天天睡觉,可能就是个傻子。”“他养成了习惯,比较懒惰,什么农活都不会做。”70多岁的父母背地里听了很多流言蜚语,有时也对刘汉清抱怨,刘汉清要不说你们不懂,要不就干脆什么话也不说。
经媒体报道后,刘汉清的生活发生了改变,村里给他买了新手机,联系上了多年前的老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大家纷纷给他出主意。刘汉清准备找一份工作,但他称不会放弃他的数论研究。
6月7日,远在美国的陈国营谈起这位老朋友,称刘汉清“像老牛一样,至今不肯回头”。
(来源:澎湃新闻 明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