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付秀莹
前些天,忽然有旧日的老师联系。将近20年了,当年那个痴迷写作、数学一塌糊涂的女生,在将近20年的光阴中,在一个人的命运中,俯仰不定。20年,对一个人算不得短暂。人生有几个20年!
听当年的老师在电话里描述当年的我,那些细节遗落在时光的缝隙里,覆盖着厚厚的灰尘,那一瞬,有恍然如梦的错觉。我分明听见时间的洪流在耳边滔滔逝去的喧哗。
正定,那一座古老的小城,有着我懵懂的年少岁月,学业、前途、命运,像一座坚硬的大山,将我牢牢镇压着,动弹不得。我在喘息的间隙,在稿纸上疯狂地涂抹,怀着近乎罪恶感般的负疚。一个高中女生,对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视而不见。那个时候,她的眼里只有写作,顾不上别的。
某一个晚自习课,因为忽然停电,教室里点着蜡烛。老师在烛光下,朗读我幼稚的诗歌。老师是班主任,教历史。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个场景:烛光点点,一簇簇火焰跳跃,而青春的热血激荡,心跳如鼓。那个夜晚,枯燥艰难的高中时代湿润迷人的段落。我不知道,有一种叫做梦想的东西,在那个夜晚,埋下了深深的种子。而前路苍茫,发芽的日子还远未到来。
是偶然吗,亦或是命运对我不务正业的惩罚?那一场命运攸关的考试,令我一败涂地。对于一个乡村出身的孩子,这无疑是最无情的宣判。我在命运的鞭子下被迫前行,跌跌撞撞。也曾经有过挣扎,甚至反抗,然而,四周是坚硬的生活的壁垒,仰面只见一线天空,狭窄,却宁静,仿佛是生活给我的某种暗示。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屈从了。日常生活的灰尘渐渐把我湮没。琐碎,却温暖,有着惊人的消磨和腐蚀的力量。或许是身为女人,天生对现世安稳怀有一种迷恋,或者依赖。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我渐渐变得安宁。岁月平静,而人生如寄。还有什么不安宁的呢?
然而。然而啊,然而。如同一篇小说的叙事,最出人意料,也是最值得期待的,是那一江秋水之后的转折。是偶然的波澜,亦或是必然的命运?是啊,命运。当我们在生活面前无法自圆其说的时候,总是归咎或者归功于命运。命运是宽宏的,它包容我们的一切。命运也是博大的,在它面前,总能见出我们的小。当风吹过水面的时候,一江涟漪惊起。其实,那不是来自外部的世界,那是我们内心的风声。风从时间的深处吹来,把习以为常的日常吹乱。秩序之外,有一个叫做梦想的家伙,探头探脑。它在生活的篱笆外面,发出细嫩的尖芽,疯狂生长。
那时候,我正在世俗生活中昏昏欲睡,青春即将被挥霍一空。我貌似老练地在日常生活中流连,左右逢源。旧梦依稀,不是忘却,是不愿再去深究。然而,就在某一天,我被篱笆外面的一种气息蓦然惊醒。那是动荡的迷人的气息,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终于,还是有了这一天。生活在向我使眼色。我不能调头而去。那么,是在安稳现世中了此一生,还是在痴爱的文字中重新活过,遍尝甘苦?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或许,写作是一味药,可以疗救人生的虚妄。而尘世苍茫如海,孤单脆弱如我,该如何泅渡?时光像一把飞刀,刀刀催人。在目力可及的生命长度中,如何尽可能地获得人性的宽度和深度?如何在肉身化为泥土之后,留下精神不安不息的痕迹,留下血肉模糊的证词?以我有限的能力所及,写作,惟有写作。
是写作,令我保持着对生活的好奇与激情,令我在命运的流矢掠过额角的时候,不致惊慌失措。同样是因了写作,世界向我打开了一扇神奇的窗子,它徐徐打开的过程,是令人心神激荡的过程。
这么多年了,我的内心,总闪烁着多年前的烛光。它从20年前的北方小城,从那个迷人的夜晚穿越而来,把现在和未来照彻。如此温暖,如此明亮。那是梦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