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奉荣梅
总想种两株西红柿,是寻找味蕾的记忆,也是去天国3年的父亲留下的念想之一。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的少年时代,父亲是承包制的第一批受益者,与伯父家一起在县城的中学边买了两亩地,建了一栋前有院子后有花园的两层楼房。我的闺房在2楼,一溜的阳台,演绎了几个春秋的。
我种了几盆最寻常好养的凤仙和太阳花。在学校寄宿的我,最期待的是周六放学回家,与花儿们的约会。晨曦中,太阳花盛开笑靥,夜的眼闭合时,太阳花也收起她的笑,像太阳的护花使者。大红、深红、紫红、淡黄、深黄,看满目的花色鲜艳,如锦似绣,张开花心,尽情接收太阳给予的温情和能量;看花开花谢,种子裂开,便小心翼翼地将小巧玲珑的银灰色种子用信纸包了,收藏了花的四季心情,等待来年春天的约会。
太阳花,在少年的记忆中,留下的是太阳的味道,阳光,热烈。凤仙也叫指甲花,是女儿花,花期比太阳花晚。凤仙花含苞待放时,我就知暑假要来临了,一树绿满枝红,会使得一个暑期艳丽起来。当花瓣殷红时,便摘几片,在指甲上涂抹,看指甲染上红晕,也涂抹着淡淡的少女情愫。
后院满坡的紫罗兰,不记得是谁随手种下的,把后院纳凉的坪地与菜地隔离出一个天然的紫篱笆,不用浇水,也不用刻意呵护,那片任性生长的紫色越来越浓密,几乎成了整个少年到青春时代的主色调。紫罗兰耐寒不耐水,这片位置高的斜坡,正好成了她恣肆生长的领地,四角花瓣密密麻麻地,与深紫的坚挺的叶,把一个斜坡织成了一张紫色的花毯。
最清晰的记忆,是后院围墙茅厕边的两株西红柿,是父亲种的。家肥雨水,把两株西红柿喂养得又高又密,年年西红柿挂满枝头。当看见西红柿由青变红时,平日默然的父亲就会用他粗重的喉咙,发出温情的呼唤:梅崽,西红柿红了,去摘几个来,白糖拌了吃……弟弟便抗议道:别人家重男轻女,我们家重女轻男!我把弟弟的抗议声抛在脑后,急急地提了竹篮,跑向园子。那些西红柿,躲在半人多高的枝叶里,我一个个掀开她们的盖头,当看到红了半边脸的就轻轻摘下来,一会就盛满半篮子了,随即我的喜悦将另一半篮子填满了。用清凉的井水泡洗,切成圆片,洒上白砂糖,端上红白相间的一盆,顽皮的弟弟喉咙里早伸出一只手来,一会就吃得满嘴是糖和着西红柿浓浓的汁。碗里的西红柿汤汁,是那个年代最美味的饮料,你一勺我一勺,吃完了还吧唧着嘴巴,意犹未尽。
父亲已回归泥土3载,他不知,少年时的西红柿,长在了女儿的记忆深处里,生根在女儿的梦里,成了味蕾中最原始的记忆。我在城市阳台上,终于种下了两株梦寐以求的西红柿,希望长出童年的风景,长出童年的记忆,长出父亲留下的美食味道。西红柿、辣椒、空心菜、葱蒜、格子丝瓜、红薯……它们都很配合,各自长出了自己的风情,与窗外难得的一片蓝天,对望着。但种子已经变异,风雨空气和水,已经是化学和物理的味道,惟有一种心情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