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底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鹏程
我的故乡在湖南益阳市,过去是条猪肠子街的小城,城旁有条叫资水的河从头到尾牵着小城,小城就不再显得呆板,因水而活了。
这条叫资江的河在我眼里是粗犷的。我猜想这水是高山大石头里挤出来的浓浆,或是天边云朵堆中爆开的汁液。
当太阳月亮星子年复一年浸染资江的水,站在岸边,我总是能嗅到水的气味。水时时刻刻被日月之光涂抹,没有气味那才叫一江死水。这气味浓到我没法言表,就像饮烈酒没法言表酒一样。
我总感觉到水不是从小城一边流过,水应该早已贯穿了小城的底部,悄悄托起了小城,小城人不知而已。既然一二级地震人浑然不觉,那资水托起小城而人感觉不到也属正常。
小时候,我喜欢呆立岸边,看船只小爬虫似的从天边来,慢慢放大,慢慢接近我。然后,又看着老牛似的船只慢慢缩小,缩成一小黑点,直到融入灰天白水。
我那时最快乐的事就是站在码头看邻居章爷拥有的一条船。船长长的,竹篷子为之遮风挡雨。我喜欢一边闻着船上那浓浓的桐油香味一边吃饭。船板都是桐油浸香的。章爷好一条大汉,盘腿饮酒吃饭。我爱看章爷小腿上粗大的汗毛,那是河中的大风大雨拔起来的。
船上浓浓的桐油香,章爷身上浓烈的酒香,资水在我的心中是浓浓的、烈烈的、滚滚的、烫烫的。
我还喜欢在章爷的船上夜寝。那一盏煤油风灯吹灭之后,我和章爷的儿子春生睡一床被窝里。船微微摇荡着,让你极速入梦,在梦里癫狂。有时船外刮起了风,下起了雨,我感到整个身子像过年时飞上半空的二踢脚,却没有不安全的感觉,舒服得悄悄笑。
有天半夜,春生突然把我叫醒,说饿死了,我也忙说,饿死了。春生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阵响动之后,他摸了两个皮蛋过来,我俩一人一个吃将开来。吃得快意无穷,却又极慢。我吃那团蛋黄时,几乎是用感官将其品完的。总之,那睡不着的感觉很幸福。有时竹篷子响,我说是风,春生说是一条大鱼不小心撞在上面。果然有一天,一条大鱼不小心跃到船上,被春生逮住。在这世上,孩子的预兆总是美好的。孩子的心如水,流到哪里哪里就美。
40多年过去了,回到故乡,资水依旧在我身边流。可是童年的纯真与梦想已经不再,童年的情景也只能从回忆中去打捞。
我真想造这样一张美妙的网,把自己流入资水里的影子打捞上来,看这浓浓的水究竟把它泡成了什么颜色。
不过,我相信我的影子是亮色的。你想想,太阳月亮星子日日泡夜夜磨,不是炼成了一颗天精地怪的丹?
我愿自己就是那颗天精地怪的丹,永远闪烁着故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