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晓鸥
那些泛黄的信纸是我在床下的小木箱里翻东西时,从一个大信封里掉出来的,是妈妈的字迹。
“今天读完你推荐的《金粉世家》,自觉不及《红楼梦》的十分之一;你批评琼瑶的小说庸俗,我却认为它细腻、优美……我决心像你所希望的,多看世界名著,这样就能离你近一些吧……”
那是1982年23岁的文学女青年爱英写给被她小心崇拜着的文学杂志编辑欧老师的信。可是2014年55岁的爱英除了《瑞丽》的彩页外再无兴趣进行任何阅读,欧老师在作家协会担任领导却再没有写过一篇小说。
1982年1月12日:“今天你第一次用自行车载我,虽然你连我还没坐上后座都不知道,径直骑出了老远,我还是觉得甜蜜……”
1982年1月20日:“你对我诉说过去的婚姻是你心底的伤口,我好想告诉你,我愿意用全部的爱,抚平你的伤痛……”
1982年1月31日:“其实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文字工作者,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士,可是我又忍不住去接近你……”
原来雷厉风行的妈妈,也曾柔软过,怀疑自己的渺小,却又坚信爱情可以拯救一个痛苦的灵魂。
1982年4月9日:“我开始怀疑,你需要的到底是一个帮你洗衣做饭的保姆还是一个对象?”
1982年4月25日:“我病了,你一连三天都没来看我,是你太粗心还是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这几封信里,女青年爱英开始冷静下来思考,我的心却紧紧揪了起来。
1982年8月8日:“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你33岁不重要,你离过婚有一个儿子也不重要,只要让我感到值得,只是……”
1982年11月19日:“这一次,我真的下定决心了,最后一次帮你打扫卫生,衣服也洗干净晾起来了,记得收……最后可否答应我三个请求?一、好好照顾自己,不能再瘦下去;二、那件深蓝色的毛衣请允许我带走,继续为你织完;三、可不可以给我买一个不太贵的小闹钟……”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哗哗落下,1982年的妈妈和我如此相像,天真、敏感,对感情过于执著。
所有的信到这一封便中断了,我不知道这,我的爸爸当年是否真的收到过,我只知道,1983年,爱英和欧老师还是喜气洋洋地结婚了。1984年,他们做了我的父母。
那天下午我坐在地板上哭了很久,原来上一代的爱情并不是我所猜想的那样乏善可陈,只是现在,再也没有谁愿意真正关注一个55岁中年妇女的抱怨。
回到学校,妈妈打电话照例问我感情问题,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敷衍,而是郑重地告诉她:“妈,你放心,我会对自己负责。”妈妈沉默很久,声音有点哽咽:“女孩的青春没有几年,一恍惚就过去了,千万不要稀里糊涂。”我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