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晓声
“如果在三十岁以前,最迟在三十五岁以前,我还不能使自己脱离平凡,那么我就自杀。”
“可什么又是不平凡呢?”
“比如所有那些成功人士。”
“具体说来。”
“就是,起码要有自己的房、自己的车,起码要成为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吧?还起码要有一笔数目可观的存款吧?”
以上,是我和一名大一男生的对话。
我明白那大一男生的话只不过意味着一种“往高处走”的愿望,听的人不必太认真。但我们这个社会,我们这个时代,未免过分“热忱”地兜售所谓“不平凡”的人生了。而所谓不平凡的人的人生,差不多又总是被归结到如下几点——住着什么样的房子,开着什么样的车子,有着多少资产,于是社会给予怎样的敬意和地位。
十几年前出访法国,与马赛市一名五十余岁的清洁工有过交谈。他自然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我问他羡慕那些资产阶级么?他奇怪地反问为什么?
是啊,他的奇怪一点儿也不奇怪。他有一幢带花园的漂亮的二层小房子;他有两辆车,一辆是环境部门配给他的小卡车,一辆是他自己的小汽车;他的工作性质在别人眼里并不低下,他受到应有的尊敬,人们叫他“马赛的美容师”。
所以,他才既平凡着,又满足着。
我也联想到了德国某市那位每周定时为市民扫烟囱的市长。他说市长的薪水并不高,所以需要为家庭多挣一笔钱。
马赛的一名清洁工,你能说他是一个不平凡的人么?德国的一位市长,你能说他极其普通么?然而在这两种人之间,平凡与不平凡的差异缩小了,模糊了。因而平凡在他们那儿不怎么会成为一个困扰人心的问题。
我们的文化,近年以各种方式向我们介绍了太多太多的所谓“不平凡”的人士们了,而且,最终往往的,对他们的“不平凡”的评价总是会落在他们的资产和身价上。以至于某些呼风唤雨于一时的“不平凡”的人,转眼就变成了些行径苟且的,欺世盗名的,甚至罪状重叠的人。
一个许许多多人恐慌于平凡的社会,必层出如上的“不平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