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衡
编者语：美国历史学家洛温的《老师的谎言——美国历史教科书中的错误》的出版，在美国造成了少有的轰动效应，多年荣登畅销书榜首，销量达一百多万册。
洛温揭穿美国历史教科书中的那些谎言时，坚信美国不会因此就变得可憎起来，在《老师的谎言》中，洛温告诉人们，不必担心真相会引起混乱；最危险的，是对真理与良知的麻木，以及对思考惰性的习惯。真实的历史才具有历史的力量和魅力，这样，无论是作为个人还是作为一个国家，都将从历史中获得严肃而全面的教益。
任何民族、任何国家，在对其历史的叙述中，由于认知的局限和某种意识形态的束缚，或多或少存在某种虚假的成分，问题是我们是否具有质疑的能力和条件。中央编译出版社翻译出版洛温的这本书，似有他山之石之功，对负有“传道授业解惑”责任的老师们，尤其值得一读。
谎言无处不在
此书导言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个教师在讲授共和国早期历史时，告诉正在读六年级的学生们，林肯之前的总统都是奴隶主。她的同学被激怒了——不是因为总统，而是因为这位老师。学生们认为她在向他们说谎。学生们抗议道：“那不是真的，否则书中会写的！”他们说自己的教科书中有大量关于华盛顿、杰斐逊、麦迪逊、杰克逊及其他早期总统的介绍，但只字未提他们曾经拥有奴隶。她回答：“或许，是我错了”，她建议学生去考证一下她说的事实。于是每个同学都选取一位总统去调查。当学生们聚拢时，他们再次愤怒了——这次是因为教科书对他们掩盖了这些事实。
《老师的谎言》的主要论述及观点可归纳为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关于历史人物的“英雄化”。洛温通过事实证明美国第28任总统威尔逊任总统期间实施了种族隔离和对他国的军事干涉两项反民主政策，并不是教科书中所描述的为争取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为妇女民主权利而奋斗的英明的领袖。美国的历史教科书还认为是哥伦布开辟了美洲历史的新纪元，是北欧人给美洲的印地安人、腓尼基人和黑人带来了文明和发达。而洛温通过自己占有的大量史实对此进行了全面的驳斥。他认为，把历史人物“英雄化”是一个退化的过程，通过这一过程，我们的教育机构把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虔诚的完美的造物，他们没有矛盾，没有痛苦，没有人情味，也没有可信性。当教科书的作者们回避历史人物的那些瑕疵、问题、不幸的人格特征以及错误观念时，他们就把英雄从生动的男人和女人变成了僵化的木偶。那些人的内心斗争消失了，他们不但不善，而且是伪善了。
第二、关于美洲大陆的发现。1492年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从欧洲跨海来到北美洲。美国的历史书认为哥伦布是史无前例的，把他描绘成美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大英雄，他开辟了美洲历史的新纪元，从而把1492年之前称为“前哥伦布时代”。历史书用很大的篇幅对哥伦布的历史功绩进行了歌颂。而洛温对此毫不留情地给予了颠覆。他用大量的事实说明，早在哥伦布之前其它洲的人多次到达过美洲。并引用哥伦布自己的话：“黄金是最好的，黄金就是财富，谁拥有了它，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甚至把自己的灵魂引向天堂。”事实上，哥伦布到达美洲后给美洲带来了无穷的灾难，他们掠夺财富，屠杀印第安人，贩卖奴隶，带来瘟疫。
第三、关于“机遇之地”。美国的历史教科书一直宣称美国是一个以中产阶级为主的社会，社会差别不大，是一个人人都有机会的社会。告诉学生：一些人受穷是他们不努力，是他们不成功的缘故。洛温通过大量事实和数字说明，美国的中产阶级正在缩小，而不平等正在加剧。社会阶级的分化越来越明显。他说，社会阶级关乎一个人从子宫到坟墓的几乎所有可衡量的其他社会特征。他从一个富裕的孕妇与一个贫困的孕妇，一个富裕家庭的孩子与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的成长的全过程，说明不平等将被一代一代地复制下去。这一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于社会制度。
第四、关于“我们的政府”。美国的历史教科书一条基本的叙述主线就是美国政府。洛温说：“教科书作者们塑造了一个英雄的国家。这个国家与其他英雄人物一样，完美而不带任何瑕疵。这种做法只会把教科书变成一本反公民手册——要求顺从的手册。”美国的历史教科书把政府的政策理解为一幕“道德剧”：美国所做的一切代表的常常都是人权、民主以及“美国之路”。洛温说：“根据这种观念，当美国人犯错时，那是因为其他国家的人误解了我们，或者因为我们误解了形势，但是我们的动机总是好的。”
第五、关于“进步”。美国的各种历史教科书的结尾部分总是用一个腔调，即“美国的传统一直是强大的，足以迎接横在面前的任何挑战。”“大多数美国人对国家的未来保持乐观。他们相信，他们的自由制度、他们的丰富的自然资源，加上他们的天赋，能使美国继续是——过去一直是——‘希望之地’。”这种千篇一律的空洞的内容的背后潜伏着一种社会模型就是社会进步。人们不假思索地认为“增长意味着进步，而进步就是目标”。美国的这种进步观是自我炫耀，在《合众国的历史》的最后结尾里说“美国人——白手起家——为世界各个遥远角落的人开辟了一条新的生活道路。”而洛温针对这种炫耀说：“在破坏环境和使用世界资源方面，我们是世界上最不负责任和最危险的公民。每一个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人都扔掉1万只不回收的瓶子和几乎2万只罐头盒，制造126吨垃圾和9.8吨空气污染颗粒。”美国人认为自己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美国人的事业是全人类的事业。洛温却说：“我们的经济领导作用与我们的政治领导作用是背离的。政治上我们希望其他国家实行我们的民主形式和尊重公民自由；经济上，我们只希望其他国家永远不要达到我们的生活水准，因为，如果他们达到了，资源就用尽了，地球就变成一片沙漠了。美国人的好日子就完了。这就是美国进步的本质。”
谎言从何而来
尽管教科书受到学者们的严厉批评，旧教科书依然年复一年地再版，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是为什么呢？因为：
1、教科书必须取悦于人。1925年“美国退伍军人协会”宣称，理想的教科书必须坚持：
——应该激发孩子们的爱国心。
——应该谨慎地、乐观地讲出真相。
——少讲失败，如果要讲，那也只是由于其在道德教化上的价值。
——应该为每个州、每个片区写足够的篇幅，去讲它们各自的成就价值。
2、受社会上层的预谋和支配。他们编配历史的基调是使之成为他们永远维系自己的势力与特权、牺牲其他人的利益的工具。因为，思考过去是人的意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如果社会精英分子开始认为他们的特权是历史造成的，从历史上看是公正的，那么，就很难说服他们为别人制造机会。如果被剥夺者开始认为他们的被剥夺乃是自身的缺陷造成的，那么，就不再心存不满而甘于现状。所以，社会中的那些支配力量使人们远离最重要的事实，使人们麻木和愚昧就是他们的必然选择。指望统治者提出某种教育模式，使被统治者能够批判地认识社会的不公正，是相当幼稚的。
3、出版商的利益驱动。教科书的发行量是其它图书难以达到的，其背后有巨大的利益。因此，出版商都希望能顺利通过权势机关的审查，尽快出版发行获取利润。在利润的驱使下，只会放弃教科书的真实性、科学性和人性以达到挣钱的目的。
4、很多历史教师并没有多少历史知识，他们就像当年别人教自己一样去教学生。就算教科书不好，但是照本宣科没有风险也能使自己的日子过得轻松。
译者
马万利的警示
读者：书中对美国历史真实细节的大量还原，非常令人震惊!一定程度上颠覆了我们对美国过往的印象，让人一时间有些错乱，究竟我们该如何认识美国这个国家的优越性和局限性？
马：这个问题让我想到一个关于苏格拉底的故事。邻居们都说苏格拉底是最智慧的智者，但苏格拉底本人打心底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不如木匠会做床，不如祭司会占星。于是他问神：神啊，为什么都说我是最智慧的呢？神的回答是神明的：苏格拉底啊，正因为你认为自己不是最智慧的，你才是最智慧的。
我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就有一种担心，担心读者会误解作者、译者和出版人的良苦用心；但书出版后的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一些读者看到书中对美国历史的“爆料”后感到“很爽”，对我说，美国有什么好？还不是一样。美国早晚要完蛋，中国终究比美国强。
我在《译后记》里特意强调：问题人人都有，所不同的，一是程度的轻重，二是问题能不能被提出、被批评、被改正。
中国人讲究见贤思齐。但如果见不贤呢？难道就沾沾自喜？如果读者从《谎言》中读出的是自豪感，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作者曾戏谑地向我挑战：他期待看到一本《老师的谎言：中国历史教科书中的错误》，并且表示只要有人写这样一本书，他不介意书名的侵权问题。我不知道那些“很爽”的读者，有没有一位愿意担当此任。
读者：作为译者，你觉得作者为何要如此激烈地批评美国的历史教科书？本国的历史背景和知识，对一国之国民，尤其是青少年学生而言，究竟意义何在？
马：有位历史学家说过，要灭亡一个民族，先灭亡它的历史。作者担心，如果美国的整个一代人都不了解、也不愿意了解自己的历史，如果在美国这个由多个利益集团控制的国家里，有一些人出于自身集团利益的考虑去歪曲历史，而读者们不明白真相，也懒得或者害怕正视真相，那么，这个国家早晚是要出大问题的。
中国人对历史的态度向来比较实用：读史使人明智。这总体上没有错，但多少带有功利的成分。历史、历史书是有用的，但不是可任意利用的，不能对自己有用的就写，没用的就不写或篡改。实际上，有些看似没用甚至有害的历史，其实是一种反面教材，只有勇敢而有进取心的人才会面对它。
历史名言
历史家的任务在于区别真实的和虚假的，确定的和不确定的，以及可疑的和不能接受的。
（歌德）
历史学家不能容许历史学这门学科堕落到这种地步，以至于捏造的历史成为宣传政治神话的工具。 （塔帕尔）
研究历史是医治心理疾病的良药。 （李维）
历史还不是一门科学，仅仅靠伪造和删节才会弄得像一门科学似的。 （罗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