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晟 周和平
今年7月,因为广州市政协一份《关于广州电视台综合频道应增加普通话节目播出时段的建议》,引出了广州人“撑粤语”的大行动。
同样7月,长沙市发文要求,到2015年,普通话将成为各级各类学校的教学用语和校园语言。
当“霸蛮”、“何解咯”、“晓得啵”、“往兜里走喽”……这些长沙方言,在长沙人的日常用语中慢慢淡化,不少爱长沙话的人忧心忡忡,10年、20年后,作为长沙地域文化活化石的长沙话,还能像现在这样火辣,这样调子高么?
“我们还是讲普通话吧,我习惯讲普通话,这样感觉好一些。”与家住河西桐梓坡的谭思远说起长沙话,这位土生土长的长沙伢子却连连摆手。他告诉记者,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就要求他们说普通话,回到家里,父母亲也习惯用普通话跟他交流,现在13岁了,他还不会说地道的长沙话。
“一开口说长沙话,就觉得别扭,甚至有点土气。”摸摸头,谭思远望着记者,说惯了普通话的他如今不愿再说长沙话。60多岁的外婆爱外孙心切,为方便聊天,硬是练出一口普通话与长沙话混杂的“塑料”普通话。“身边小孩子好像都说普通话,我们老了,跟着说吧。”外婆笑称。
像谭思远这样的孩子不在少数。连日来,在城区超市、餐厅等公共场所,记者就长沙话的现状随机采访了100多名5至15岁长沙本地孩子,发现84%的受访对象表示平时习惯说普通话,不说长沙话。当记者进一步询问会不会说长沙话时,69%的受访对象表示不会说地道的长沙话。
在采访中,大多受访家长表示,为培养孩子说一口标准普通话,他们在与孩子的日常交流中,也特别注重使用普通话。甚至有原本说长沙话的家庭还规定:为让孩子普通话发音纯正,家长之间交谈也改用普通话。“到外面,毕竟普通话受用,让孩子讲好普通话有必要,许多朋友都是这样的。”家长赵纯的感受具有代表性,从小让孩子说普通话,如今在年轻家长们中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著名作家阎真甚至预言:20年以后,这些地道的长沙话将在长沙街头巷尾消失!
“你连乡音都不会说了,哪里还有‘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感情”
第一次见到“Yolu Shan”这个词是在一张清末湖南老照片的英文图说里,“Yolu Shan”就是“岳麓山”,读起来和岳麓山的长沙话发音相似,后来陆续在不少英语文章里看到这个词。偏爱“Yolu Shan”,而不是“Yuelu Mountain”的老外,很可能真的到过长沙,见过岳麓山,听过长沙人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叙述这座山,然后把长沙人的夹杂着感情的方言译以给人听。
与《一家老小向前冲》里的“严爹”王永光聊起长沙话,他说长沙话是一个长沙人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慢慢地说着长大起来的话,一个字的味道,七八十个字都表达不了。
王永光举例,比如,长沙话说“睡得qi(第四声)qi的”,形容小孩子睡得很深,很香甜,整个生活场景都出来了。还有倒水的时候水满了,可以说溢出来了。可是长沙话说“ben出来哒”,更加生动,似乎看得见水出来,还能听得到冒出来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请的朋友多,可以说人都多得‘ben’了,溢出来了,那多形象。”
同样爱着长沙话的还有湖南卫视著名主持人汪涵。因为《越策越开心》,汪涵几乎成了长沙话的“代言人”,一个“策”字,意味深长,亲切、生动,让全国人发现了长沙话、长沙人好玩、有趣之处。
汪涵喜欢收集长沙俚语,老长沙才能听得懂的词汇。“六、七十年代夸一个女孩漂亮,绝不是说‘该咋妹子好漂亮啊’。那时候非常文艺极其有画面感,美极了那个词叫做‘炸墨子’,因为我们的黑眼珠,就像一滴墨水,在眼球上。你想想,看到这个女孩你的眼睛都要炸开了,可见多漂亮啊。但是这些词现在已经听不到了。”
“乡音传递乡亲的密码,到了国外,要是听到有人说‘该边克咯’,你会知道是长沙人,情不自禁地回头去看,要是连乡音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乡音未改鬓毛衰’的感情?”汪涵说。
“热爱普通话,并不等于拒绝方言”
“平时在家里面,和女儿说粤语,和老公说普通话,和印尼来的家佣粤语和英文夹杂。”闾丘露薇在博客中写到的生活状态,是香港人日常生活中使用语言的典型写照。香港人对于语言与文化多元化的包容,让许多长沙人羡慕不已。
湖南师范大学语言学学科带头人、省政协委员彭泽润教授对许多年轻家长刻意让孩子脱离方言语境的“良苦用心”表示理解但不同意。“推广普通话不代表就要拒绝方言,许多家长只教孩子说普通话,这种思想是矫枉过正。”
彭泽润说,方言能给人们一种独特的思维习惯和多元文化的体会,家长在教好孩子普通话的同时,应该鼓励孩子掌握方言,这样也有利于孩子的智力开发。
事实上,2004年,长沙市第十二中学开了一堂乡土知识教学课,其中有部分长沙方言的教学内容。教材用的是由长沙市教育科学研究院编辑出版的《长沙,我的家园》。然而,那堂乡土知识课只上了一个学期就停了。因为不少家长向学校投诉,这样的做法,不利于学生普通话的学习。
为积极挽救和推广方言,彭润泽目前正在准备《保护和发展“正在消失的长沙话”及其方言文化》的提案,建议在基础教育中适当增加方言方面的乡土教材,开展方言和普通话及其文艺作品的对比学习和领悟;编写规范的长沙话手册和音像教材给需要的人自学,尽量保护长沙话的纯洁性,同时,完善《长沙方言词典》。
“语言是精神文化的载体,每个方言词都蕴含了使用它的人的生活足迹。”彭润泽说,他曾经十分崇拜和积极推广普通话,现在,他则觉得应该在推广普通话的同时,积极挽救和推广方言。推广普通话不等于拒绝方言,他希望市民改变对待方言的态度,热爱方言,而不是厌弃方言。
“只要长沙人对自己的语言还抱有兴趣,还抱有情感,这种语言就不会消失。”
“不论是湘方言、粤语,还是闽南语,仍有大部分当地人在使用,若说它们快死了,绝对是危言耸听,但使用这些方言的人越来越少,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著名相声艺术家大兵对记者说。
大兵认为,现在的生活变了,很多物品慢慢退出了我们的生活,方言中这些物品的名称自然也消失了,比如“火钳”、“撩刷桠子(打小孩屁股的扫帚棍)”等。每一种语言都在不断变化之中,老词汇慢慢淘汰,新词汇慢慢加入,这些新词汇大多是以普通话的表达方式和读音加入进来,爱接受新鲜事物的长沙年轻人最多只是把音调改成长沙话的音调。
但是也有人在年轻人中看到了长沙话的希望,如长沙望月湖第一小学的王谢平老师。2006年,王谢平在下课时发现有几个五年级的小学生搬了几把凳子在教室外面学奇志大兵讲相声,学得惟妙惟肖。她看了很受启发,于是组织了一次社会调研活动,把班上学生分为几个组,分别去调研长沙方言电视节目红火的原因、收视人群构成、长沙方言特色和长沙本地曲艺文化。调研成果是一份《长沙方言电视节目红火原因调查》的调查报告、一篇《长沙童谣集》和一部简要的《长沙方言词典》。“通过这次活动,孩子们开始仔细留意我们平常所听所用的长沙话了,只要长沙人对自己的语言还抱有兴趣,还抱有情感,我想,这种语言就不会消失。”王谢平说。
■七嘴八舌
以前我相信“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所以坚持用长沙方言写作,但是打不开销路,因为外地人看不懂。最近几年我尽量不用方言写作了,能不用就不用。于是立竿见影,《黑道》的销量比以前的作品要好了很多。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妥协吧。
——作家 何顿
我觉得长沙话将消失的担忧有道理,现在长沙正在快速发展,大量的外来人员成为长沙新居民,这使得长沙话存在的环境越来越狭窄。不过,也应顺其自然,就看长沙话的生存能力吧。
——读者 刘明理
播新闻可以用普通话,但是作为戏剧创作,文化节目,语言本来就是塑造手段。既然要统一成普通话,那为什么春晚里可以有那么多方言?
——湖南经济电视台 肖光辉
不必对长沙话即将消失的论调恐慌。尽管小孩在幼儿园接受的是普通话,但回到家里后,他们与父母及亲人交流,还是会遇到长沙话。长沙话消失的也只会是那些太土的方言,整个长沙话的语调、语音都不会消失。而且现在每年都有学者关于长沙方言的研究出现,这种用书籍保存下来的研究成果会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长沙市著名文史专家 陈先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