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惠芳
说真话的女孩
一个女孩说:
“其实，不要叫我白衣天使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只是换了一件白色的衣服
去治病救人”
柔弱的女孩
背负了那么重的衣服和任务
只因为一层轻轻的白
原本可以
在父母面前，撒撒娇
做做鬼脸
原本可以
在恋人面前，蹦蹦跳跳
口无遮拦
原本可以脱下那层轻轻的白
再将华美的服饰
披上
只因为笼罩的黑
只因为成千上万挣扎的人
疲惫之余，成了天使
2020.2.5
隔壁阿姨家的草莓开花了
当医生的妈妈
要进隔离病房，救治患者了
出发前，三岁儿子问：
“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呀？”
妈妈说：“小宝宝，乖！
隔壁阿姨家的草莓开花了，
我就回家了。”
一天，一天，又一天……
隔离病房，进进出出的人多了
10余天，妈妈还留在那里
家很近，也很远
“隔壁阿姨家的草莓开花了。”
这一天，儿子在电话那头
喜滋滋地说
电话这头，妈妈的泪水打湿了话筒：
“小宝宝，你再去问一问
隔壁阿姨家的草莓
是不是又开了一些花。”
2020.2.19
除了泪目，就是泪崩
有人说，“泪目”这个词用得太多了
换什么词呢
能换什么词呢
“生”与“死”用得够多了
还在不停地用
假如没有这场疫情
假如春暖花开没被打搅
“笑声”这个词肯定用得最多
门庭若市啊
欢歌笑语啊
但，百分之九十九的欢乐被迫中止
只有百分之一的喜悦
从隔离病房的缝隙中
从死里逃生的人的牙缝中
挤出来
他走了
白纸黑字留下歪歪扭扭的遗书
“我的遗体捐国家”，7字泪目
“我老婆呢”，4字泪崩
“我老婆呢”
撒手人寰，滴泪成冰
那些来不及留下片言只语的殉难者
只能去问
熬过了寒冬，却在暖春凋零的
叶子
2020.2.23
浑身挂满药袋的人
我宁愿
他的身上，挂满的不是药袋
而是花环
哪怕是普通的青草
安康的人
应该与这个春天的气息对应
生机勃勃
轻松地走在大街小巷
或者是田埂之上
我宁愿
不再重现过去的战争中
那些披挂着炸药包的人
没有必须炸掉的暗堡
但这个时段
天下苍生太沉重
用心良苦
才能熬出救命的药来
2020.2.26
“给我分配一个男朋友”
湘妹子就是火辣辣
下得厨房，上得战场
武汉方舱，绷紧了弦
湘妹子的纸条
逗笑了全国人民
“希望疫情结束
国家给我分配一个男朋友”
要求不高，要求也不低
未婚护士的风，从方舱刮起
闻风而动的少男，睁大了眼
踮起了脚尖
从湘江边来
逆行者，遭遇了生死
国家分配她一个挑战指标
她回应国家一种轻言细语
俏皮的湘妹子，亮出纸条
这是湘江的风帆
停泊在危难之处
还会携带惊喜回来
2020.2.28
公筷母勺
亲朋好友，几世同堂
都是一根筷子，夹到底
山珍海味，萝卜白菜，一招鲜
流水席呀，合拢宴呀
几千年这么过，就这么过了几千年
打住！病毒来了
胡吃海吃、油光满面的日子到头了
公筷，母勺，该公私分明了
第一次到岳母娘家吃饭
满桌子插着筷子
像庙里插的香
“用公筷，不吃口水菜”
岳母娘瞄了我一眼，通俗易懂
我只好拔一炷香，插一炷香
岳母娘走了，疫情来了
岳母娘的女，不敢出门
天天猫在家里，一门心思推广公筷
祸从口入啊，抗疫的日子
我从私有制改成了公有制
先从手指的导向开始
一公一母
阴阳搭配
2020.2.29
上网课的孩子
在西藏昌都，坐在雪山顶上
在四川广元，坐在悬崖边上
只为了那一点点信号
在湖北长阳，村口开阔地
用塑料薄膜和竹条搭个简易帐篷
只为了那一点点信号
在河南南阳，楼顶上，蹭邻居家的网
在河南洛宁，楼道间，蹭村委会的网
只为了那一点点信号
在武汉方舱医院，
患病的学生，一边治疗，一边复习
只为了那一个个目标
孙敬头悬梁
苏秦锥刺股
匡衡凿壁偷光
车胤囊萤夜读
疫情肆虐，有了坚忍的当代版
宏大叙事的抗疫史诗
有了新编《三字经》
2020.3.2
口罩脸
捂住这张脸
捂住那张脸
捂住无数的脸
像刻钢板
刻出一个模子
黑与白
将黑夜与白天的颜色
刻上去
又像版画
板结的脸
让僵持的生命，鲜活
血与泪浸泡的脸
是纵横交错的小溪，对流
风云变幻的时代
已经打上
这样的胎记
2020.3.3
只想P一张全家福
将百度地图逐级放大，再放大
才能找到
云南省，昭通市，彝良县
奎香乡，寸田村
但找不到逝去的一个人
生命爬满了整个世界
却在地图上，了无痕迹
逝者的履历被缩写成三栏：
防疫医生。车祸。27岁
履历之外
是年轻的丈夫，是3岁孩子
是尚未断奶的1岁孩子
是手机相册的900余张照片
唯独，没有一张全家福
寸田。肝肠寸断
恍如隔世的丈夫将伤痛缩小，再缩小
只剩下了一个念想
“能不能帮我们P一张全家福？”
2020.3.4
●作者简介
陈惠芳
1963年生，湖南宁乡人。1984年毕业于湘潭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湖南日报社。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之一。1993年参加《诗刊》第11届“青春诗会”，1996年获第12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2018年获第28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已出版诗集《重返家园》《两栖人》《九章先生》和体育评论集《场外任意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