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过程中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与未知的风险，但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希望，也或许是不能接受残酷的事实，家属经常会对医生病情的解释选择性地接受，导致断章取义。 

    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先生被送到急诊时，腹痛已经超过3天，但就是这3天固执不肯就医，直到他陷入昏迷，家属才将其送来医院。 

    老先生到院时状况很差，昏迷不醒，呈现休克状态。急诊医生检查的结果是消化道溃疡穿孔，于是通知了当天值班的我去会诊。

    “请问我父亲目前的状况如何？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病人的儿子焦急地向我询问病情。“您父亲病情目前的诊断结果是胃溃疡穿孔造成的腹膜炎，我建议立即手术治疗。” 

    “我父亲已经在你们医院治疗十几年了，自从几年前做胃镜检查出有胃溃疡之后，一直很规律地在胃肠科门诊复检并坚持服药。胃肠科医生说大部分病人只要吃药就可以控制病情，极少数的人才需要手术。为什么你才第一次见到我父亲，就直接叫他手术？”家属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或许一直以来，他们接受的信息都是“胃溃疡只要吃胃药就会好”，但他们可能不知道，一旦穿孔变成腹膜炎，事情就不再是药物治疗那么简单。 

    况且，胃肠科医生早已告知少数病人有接受手术的需要，只是家属将所谓的“少数病人”自动理解为“不可能发生在我父亲身上”。 

    显然，家属们还不了解病情的严重程度，随后我详细地说明了手术相关的细节，包括为什么要手术、手术的计划如何、术后可能发生的变化等，当然也免不了再三强调这是一种风险非常高的手术。而之所以会有这么高的风险，是因为病情的耽搁以及罹患太多的疾病，而能否化解这些风险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已经超出医疗人员能控制的范围。 

    “手术的风险这么高，那不手术、只用药物治疗行不行？”其中一位家属对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必须手术我已经说明过了，以病人目前的状况来看，单用药物治疗的效果不好，病情好转的机会极低。” 

    “机会极低，那就是还有机会了……”我隐隐约约听到某位家属这么自言自语着。“溃疡穿孔会导致腹膜炎与败血症，病人现在正处于败血症所引起的休克中，如果不立即手术治疗，休克之后接下来就是死亡。”为了让他们清楚事态的严重性，我只能把话讲得更直接。 

    “那就是说只要手术就不会死了吗？”有位家属问了这句话。我对这样的反向解读很无奈：“我的意思是接受手术的话，或许还‘有机会’能够存活。”我刻意加重语气再次强调。 

    “请问手术的死亡率有多高？您有几成把握？” 

    “依照国际的文献统计，以病人目前的状况接受手术，预期的并发症性概率与死亡率大约是70%左右。”我搬出数据说话。

    “那就是说还有三成的活命机会，这样我们就放心了！”我不理解他们的放心是根据哪一点，我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在强调这项手术的危险。 

    最后，家属们接受了我的建议，但附带了一句“医生我们对您很有信心，我们相信您的技术很好！”这话让我有点不自在。这意味着手术不成功就是“技术不好”？ 

    因此，我严肃地告诉他们：“病人的病情非常严重，我们会尽力救治，但术后恢复的情况并不完全与医生的技术有关……技术再好的医生都不可能完全保证病情的恢复！”

    家属们经常陷入“医生医术好，病人就会好；病人不会好，就是医生医术不好”的思维误区中，却忽略了疾病与病人本身体质带来的风险性因素。 

    作者：傅志远

    来源：《医生，不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