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好的正常人,结果被你们医院给医死了!我父亲走路进来,结果躺着出去,都是你们医院造成的!我要你们负责到底!”急诊室门口传来一阵大吼,几位医护人员赶紧放下手边的工作去安抚这位盛怒的男人。突如其来的事件,令正在急诊室会诊其他病人的我也忍不住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多久,急诊室主任与几位领导也赶到现场,不断咆哮的男人这才降低自己的音量,但身边似乎又多了几位前来帮腔的家属。
“到底是什么事?”我边写病历,边向旁边的急诊住院医生打听。“凌晨时,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先生在家里突然觉得胸闷不舒服,看护赶紧叫救护车把他送来医院。”结果检查为急性心肌梗死。随后的治疗中,全套的心脏急救药物一样也没少给,心脏科医生十分钟之内也赶到急诊现场,医院甚至连紧急心导管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是老先生一直没有改善休克,没有多久心跳就停止了。“我们只能先做急救,其他的治疗根本来不及。” 急诊医生的眼神流露出疲惫与沮丧,显然刚才的一场急救和家属的质疑,令他们的心力与体力都要耗尽。
“我想再谈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们也不打算再多说,我要求复印所有的病历和检查报告,大家法院见吧!”随后,家属复印了病人到院之后的所有检查资料以及在急诊的治疗经过记录,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事后,院方曾主动释放出善意,希望以更详细的病情解释来消除误会并化解可能的医疗纠纷,但家属仍然坚持认为“病人是死在医院,是被医生给医死的”,因此拒绝一切沟通形式。几周后,院方就收到检察机关要求调阅病历与调查相关责任归属的公文,虽然在院内检讨会中,医院各方已经确认当天的治疗完全符合医疗常规,但既然家属已经循法律途径提起诉讼,急诊的同事虽然无奈,也还是得接受调查……
某一天上班时,在医院门口我见到了好几家电视媒体,“有什么大事吗?怎么来了这么多记者?”我拦下路过的一个同事打听。 “前段时间那个心肌梗死抢救无效死亡的病人,家属走法律途径提起诉讼,可是检察机关参考了医审会的意见后,认定病人的死亡是疾病造成,医院并没有过失,所以裁定此案不予起诉。” “既然检察机关都已经认定没有过失不起诉,那事情不就了结了吗?” “话是如此没错,可是这样的结果家属当然不服气,还是认定他的父亲是被我们给‘医死’的。家属请来一位议员帮他撑腰,硬说我们草菅人命,还找了七八家媒体来采访。”
我们遇到了最棘手的难题,在法律内的诉讼失败后,家属转向采取法律外的抗争,诉诸媒体与或其他手段施压。家属很难理性分辨清楚病人究竟是“病死”还是“医死”,认为病人的死亡一定是医疗过失所造成。事实上,医疗有其极限,许多积重难返的病人的生命早已不是医生能够挽回的,一个会来挂急诊的人,一定是有某些疾病或是不适,绝对不是家属所谓的“好好的”,一个真正“好好的人”应该待在家里而不需要来医院。
或许亲人的骤逝会令人感到措手不及、无法接受,但将这样的负面情绪不分青红皂白地发泄到医疗人员身上的举动,正是造成当今许多杰出人才在急重症领域面前裹足不前的主因。
作者:傅志远 来源:《医生,不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