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我一个大活人,总不能一直躺着啊!”
“护士,我想下床解大小便,我真的可以!”
“嗲嗲,我知道你躺着不舒服,但是你病了啊!”
“阿姨,你不要不好意思,你要习惯在床上解!”
作为一枚在ICU工作了快五年的小护士,上面这些话我已经听得免疫了,说也说得没那么走心了。我能理解也能体谅,但可能确实无法感同身受。
大概老天想给我一次感同身受的机会,一天,我急冲冲去上班,结果摔得仰面朝天,不争气的尾椎骨折了。同科的余老师说,反正在家也是躺着,不如来科里感受一下做“病人”的感觉。看着余老师闪闪发亮的眼睛,那好吧,就来一场彻头彻尾的角色扮演吧。
擦得干干净净的床,整理得干净整洁的床单,作为护理行业的“特种兵”,ICU还是一如既往的专业麻利。我这个伪病人也麻溜地换好干净的病号服,上交手机就位。
10∶20
在呼吸治疗师的巧手下,一个漂亮的绑着口塞的半截气管插管做好了,和左右床的“病友”一样,被固定在我嘴巴里。为了防止拔管,手也要进行了适当约束。一开始,我不以为然还笑嘻嘻,十分钟后,我已经笑不出来——我的口水如洪水泛滥。
强迫的体位也很不舒适,手还绑在床上不能自由活动。看着同事忙碌的身影,我虽然极度安静地躺着,但内心已经演了50集苦情连续剧。想起平时患者们在模糊的状态下被插管、约束、镇静。他们突然苏醒后,说不出话、手脚动不了、体位被限制、亲人不在身旁,那种眼睛里的茫然惊恐是我们永远无法感受的痛苦吧。
12∶00
终于拔掉了“气管插管”,我也被要求和患者们一样“共进退”——在床上解决基本的吃喝拉撒。作为一名小仙女,以下省略一万字描述……总之就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羞耻感。一个正常人在床上解决大小便,实在无法想象,只能偷偷少喝水了。
15∶00
再次插上了另外半截气管插管,这个时候就格外地想念手机,想和朋友聊天,想刷抖音,想追剧……对于一个“手机癌”患者,没有手机的日子简直无法忍受。
17∶45
余老师到底还是不忍心,提前了15分钟解放了我的嘴巴,这时牙和舌头都没有什么知觉了,无法想象插管多天的患者们是什么内心活动。
19∶00
同房间的空床开始收新病人了,同事们忙碌紧张起来,我好像看到了平常清醒患者眼中的自己。
21∶00
此时,离入住已经差不多9小时。在床上躺着的我就是一个没了灵魂的躯壳。睡得浑身酸痛,怎么动都不对,屁股下面的中单一动就歪了,乱糟糟一团,发出沙沙的声音。想起平时还有对中单过敏的患者,还有睡在混着汗液和各种分泌物的又说不出口的患者。他们跟我比划着想表达什么的那种心情,我好像大概可以理解了。
夜里无数次醒来,看到的都是护士同事跑来跑去的身影和不停处理病情的医生,为了让我能稍微睡得好一点,同事还偷偷地调低了监护仪和呼吸机的报警声音。可惜徒劳,我一整晚耳朵里全是监护仪心率滴滴声、吸痰声、消毒换药声……
日思夜盼的第二天终于到了,余老师要来给我这个伪病人办出院了。患者们出院时经常跟我们说的话:“我想回家!”“我想出院!”此时此刻在我的脑海里开启了洗脑循环。欢呼雀跃的我终于在九点结束了这一场看似搞笑实则意义深刻的角色扮演。
一句将心比心,换位思考,说出口太轻松了,但是不换位你可能永远也无法真的理解,患者们在忍受病痛折磨、骨肉分离和面对陌生的一切时的恐惧。
至于今后,我想我应该懂了,你们的眼睛里是什么,你们的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慰你们的心,给你们最大的安全感。你们的亲人虽然在ICU的大门之外,但是我们却在你们的身边,守卫生命,抚慰灵魂。
别怕,我们陪着你们。
作者: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
周茉 余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