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医学工作者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我们一直都搞错了。我们认为我们的工作是保证健康和生存,但是其实应该有更远大的目标——我们的工作是助人幸福。幸福关乎一个人希望活着的理由。那些理由不仅仅是在生命的尽头或者是身体衰弱时才变得紧要,而是在人的整个生命过程中都紧要。无论什么时候身患重病或者受伤,身体或者心智因此垮掉,最重要的问题都是同样的:你怎么理解当前情况及其潜在后果?你有哪些恐惧,哪些希望?你愿意做哪些交易,不愿意做哪些妥协?最有助于实现这一想法的行动方案是什么?
近几十年,姑息医疗的诞生把这种思考带入对垂死病人的护理中。这个专业正在持续发展,并把同样的方法带给其他重疾患者,无论他们是否处于垂死状态。我们有理由感到鼓舞,但是并没有理由庆祝。只有当所有临床医生都把这样的思考方式应用到每一个他们接触的病人身上的时候,才是庆祝的时候。到那时,已无需姑息治疗这样一个单独的专业。
如果作为人类就注定是受限的,那么,医护专业和机构,从外科医生到疗养院,理应协助人们搏击这些局限。有时候,我们可以提供疗愈,有时候只能提供慰藉,有时候甚至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但是,无论我们能够提供什么,我们的干预,以及由此带来的风险和牺牲,只有在满足病人个人生活的更大目标时,才具有合理性。一旦忘记这一点,我们就会造成极其残忍的痛苦;而如果我们记着这一点,那么,我们就能带来令人赞叹的好处。
我父亲至死也无需牺牲他的忠诚或者他的真我,为此,我充满感激。他甚至对他死后的愿望都很清晰。他给我母亲、我妹妹和我留下了指示。他希望我们把他的身体火化后,把骨灰撒在对他最重要的三个地方——雅典、他生长的村庄和所有印度教徒的圣地恒河。根据印度教的神话传说,人的遗骨一旦接触到这条伟大的河,他就确定能得到永远的拯救。所以,几千年来,家人把他们热爱的人的骨灰带到恒河,撒进恒河水。
在我的童年时代,父亲总是教育我要有毅力:永远不要接受遭遇的限制。作为一个成年人,我观察生命最后几年的他,也亲眼看到他如何忍耐那些无法凭希望使之消失的限制。什么时候应该从挑战局限转变为尽量充分利用它们,往往并不是那么显而易见。但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有时候挑战得不偿失。我帮助父亲经过了确定那个时刻的挣扎,这是我最痛苦、同时也最幸运的人生阅历。
面对局限,我父亲的部分处理方式是不带幻想地看待它们——他不粉饰太平。他从来就明白生命的短暂以及个人在世界上的渺小。我们幸而能够听到他讲述他的愿望,听到他跟我们说再见。通过有机会做这些事,他让我们知道,他的心境安宁。这也让我们心境安宁。(连载完)
作者:阿图·葛文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