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龄老人告诉我,他们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那之前的种种状况——丧失听力、记忆力,失去最好的朋友和固有的生活方式。正如菲利克斯对我说的:“老年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丧失。”
菲利克斯直到90多岁都极其健康,让人惊奇。他在身体方面没有出现过大危机。他坚持每周的锻炼计划,继续给一些学员讲授老年病学,并在果园湾健康委员会任职。但是贝拉却日益衰弱,她彻底丧失了视力,听力更差了,记忆力也明显受损。“我害怕一旦我无法照顾她的话情况会怎么样,”菲利克斯说,“我尽量不想太远。我不会考虑明年,这想起来太压抑了。我只想下周。”
终于有一天,菲利克斯和贝拉担心的危机还是不期而至。他们一起散步的时候,贝拉突然摔倒了。他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走得很慢,地面也很平坦,他还挽着她的手臂。但是她跌成了一团,双腿腓骨(从膝盖到踝关节的外侧的细长骨头)立时折断。急诊科医生只好给她的双腿打石膏,石膏一直覆盖到膝盖上方。菲利克斯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她需要的远远超出了他能给予的。贝拉被迫搬到了疗养区,在那里,她享有24小时的护理,有护士照看她。
也许你会认为这对菲利克斯和贝拉来说都是解脱,摆脱了长久以来菲利克斯非常辛苦地处理的事情——洗浴、如厕、穿衣服以及一个严重残疾的人的其他各种需要,但事实并非如此。尽管护理人员付出了各种努力,菲利克斯和贝拉还是觉得他们的存在令人气恼。有的护士把贝拉当成病人,而不是人。比如,贝拉有她喜欢的梳理头发的方式,但是没人问起,也没人明白。菲利克斯想出了使她容易吞咽的分切食物的最佳办法、她觉得舒服的安置办法、她喜欢的穿衣办法。但是,无论他怎么费力地跟护理人员解释,他们就是不明白要点。有时候,他怒不可遏,干脆放弃,自己动手把他们做过的事情重做一遍,而这会导致冲突和怨恨。
几天后,菲利克斯决定把贝拉带回家。他们的公寓和疗养区只隔着一层楼。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原因很难说清楚。菲利克斯最后还是雇了全天候的护士和助手。石膏可以取掉之前的6个星期,他的身体疲惫不堪。但是精神上,他释然了。他和贝拉都觉得对她的生活有了更多的掌控。她住在自己的家里,睡在自己的床上,有他在身边。这一切对他至关重要。因为石膏脱落以后的第四天,也是开始走路之后的第四天,她就辞世了。
3个月后,我见到菲利克斯时,他仍然处于沮丧的状态。他告诉我:“我觉得好像缺失了身体的一部分,自己好像被肢解了。”他的声音沙哑,说话间眼圈红了。然而,令他感到特别安慰的是:她没有受苦。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星期,她安宁地住在家里,享受着他们的漫长爱情的温暖,而不是作为一个心智迷失、思维混乱的病人住在疗养区。
作者:阿图·葛文德